残阳絮语
在网络“天涯社区”里,看到一篇“垦二代”写的对农场的回忆文章,读来十分生动、真实、传神。我们知青初到农场时,这些孩子都还很小,他们在农场出生、长大,对农场的感情和体会与老知青们相比,又更多一层别样韵味。我们应该感谢笔触细腻的作者。
从文后留言看,作者写的是原海南农垦龙江农场的场景,但那又确实是海南所有农场的真切写照。
作者“wangzhiliang”,是不是王志、梁丽?
农垦生活点滴回忆
作者:wangzhiliangli
作为70年代初出生的“垦二代”,我们有幸成长在农垦的最好时光,见证了农垦的辉煌,留下片片美好的回忆。
连队篇
70年代初的连队,大约有十几栋瓦房,每栋大约有10间,每家基本是一间瓦房,单身汉是隔开的半间。瓦房的两扇窗是木的,房间的地板是泥地。各家的厨房,俗称“伙房”,是各家自行搭建的,一般与公家分配的瓦房有一段长短不一的距离。瓦房两头的墙面,斗大的“毛主席万岁”等标语鲜艳夺目。如此算来,一个大的连队,有上百户人家,几百号人。
大人们基本是割胶工,凌晨就得端着胶刀,圈着胶篓,踏着水鞋,头顶矿石胶灯去林段割胶,每个胶工都有相对固定的“树位”的。当然连队还有队长、指导员、文书、司务长、辅导员(割胶技术指导)、植保员、班长等。工人除了割胶的,还有放牛的。作为普通胶工,妈妈的工资好像是28.6元,每个月是班长负责发放的。爸爸妈妈刻有私章,就是领工资用的。
连队通常有三大文化娱乐中心:球场、礼堂和水井。
球场是知青最集中的地方,知青是连队文化生力军,打篮球的,吹笛子的,玩口琴的,让连队生活精彩起来。偶尔电影队来放电影,就是快乐的节日。孩子们最不喜欢记录片,政治新闻、科技新闻,记得有介绍外国收割机的,因为没有“好人、坏人”,看不懂,没味道。
礼堂很大,是经常开会的地方。小小的我,都记住了“批林批孔”的说法。记得毛主席逝世时,全队大小带着黑纱到礼堂默哀,有个小朋友的妈妈搬着板凳,结果在入口被工作人员扔出来了。打倒“四人帮”时,礼堂有展览,张贴了很多画像,“王张江姚”我们耳熟能详,江青真丑!有拉练的部队驻扎,有地质队经过,都住在礼堂。
连队有两个水井。一个主要是挑水喝的,一个是洗衣洗澡的。边上还有公共冲凉房,是给单身汉准备的。经常有水桶不慎吊到井里,有人会跳下去摸上来。家家户户用水都要扁担挑,大人用大胶桶,小孩用小胶桶。小学高年级的男孩,就要帮家里挑水了。
连队有一个托儿所,成排的摇篮用木板钉成一排。放假时,稍大的孩子经常爬窗进出,把整排的摇篮狠命摇呀摇,摇出一片欢乐的笑声。
连队有一间小学,连老师住房在内也就两栋房。1-5年各有一个班,还有一个预备班。两栋房之间,是宽大的操场,有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乒乓球台旁的树上,挂着一大块铁疙瘩,上下课的钟声就从这里响起。操场边有一片甘蔗地,高年级的同学曾经在那儿劳动。学校的老师,有潮汕的,有韶关的,有海南的。那时候估计老师地位不高,我初中毕业的妈妈,拒绝当老师,宁愿去当个割胶工人。我们的语文课本,一开始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还是一首歌呢。学校经常开会,校长经常给大家讲雷锋、董存瑞、邱少云和黄继光的故事。高年纪的同学,有机会摸过“红缨枪”,羡慕得我们口水滴里搭拉。
连队有个卫生所。卫生所受欢迎的时候,就是发宝塔糖的时候;不受欢迎的时候,就是打预防针“种痘”的时候。平时发烧,大人会带我们来这儿开点药粉、药丸回去。大人也会光顾的,师奶还可以拔火罐呢。卫生所后面有个围起来园子,一度,黄黄的菊花开得很灿烂,但是菊花的味道太不好闻,闻了有点头晕。
我们这个连队与一个公社(相当于乡镇)连在一起,公社有邮局、食杂店、百货店、五金店、收购站和电影场。我们在邮局看过大人发电报,在食杂店买过一角3粒的大椰子糖和一角10粒的腌咸橄榄。在收购站卖过胶果、牙膏皮和废铁。我在百货店迷上一朵塑料红玫瑰,5角钱一支,曾在路上打滚逼奶奶买给我,最终得逞了。对了,还有一家小饭店,里面卖的发糕和糖馅,我都不爱。偶尔妈妈割胶回来,拿着大口盅花一角加一两粮票买回的粉汤,有几片瘦肉,是我的挚爱,基本由我独享。
公社电影场被几栋房子围着,但是也是免费观看的。在这里,看了《地雷战》、《地道战》、《羊城暗哨》、《今天我休息》、《大闹天宫》等。每逢放电影,我们早早就搬出家里轻便的藤椅、板凳占座位,来不及搬的,拿两块砖头也要抢先占领有利地形。
连队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但还是以广东人居多,所以日常语言都是“白话”。讲海南话的是极个别。来自广东高州信宜一带的,由于乡音特别,也是被“另眼相看”的。有一首儿童歌谣是这样传的“信宜高州来到给(这里),买到蚊帐买不到被,半夜三更冷死死”。不过,高州信宜人的勤劳节俭能干,是出名的。豆腐做得好的,基本是信宜人。
那时候连队有发电机,晚上短时发电。灯光昏黄,经常停电。每家有大小几个煤油灯。简单的,去五金店买个灯头,拧在墨水瓶上,倒上煤油就是一盏灯了。家里老小三代挤在一间房里,家里除了床还是床,里外间用个木箱或衣柜隔开。墙上的毛主席画像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家里的《毛泽东选集》和各种规格的毛主席像章,随处可见。经常见爸爸摆弄一个小收音机。作为老牌的热带作物专业的中专生,爸爸身上似乎有些文艺细胞,家里有个口琴,好像听他吹过《东方红》。家里有辆凤凰牌单车,是很奢侈的吧?最有前瞻性的,是爸爸亲自给我“斗”了一张小书桌。书桌类似现在的学生课桌,但是还多了一个门,可以上锁的。那时候家里的藤椅,也是自己编的。白藤,是爸爸带哥哥到山里割回来自己剖开晾干的。
那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参加“大会战”,晚上还要开会学习,我经常是在奶奶床上睡着的。所谓“大会战”,好像是冬天停止割胶时,到水库去劳动吧?
那时候很少围桌吃饭,经常端着碗到处走。你家吃着萝卜干,他家吃着海带。不是逢年过节,基本不见鱼肉。邻居谢家,广东怀集人,他们家的酸笋特别特别好吃,我最喜欢和他家的小女儿换菜吃。他爸爸经常去野外挖回竹笋,在大缸里用米水泡着,掀开缸盖,香气扑鼻。她家的伙房后面连着菜园,园子里有两颗石榴树,红心小石榴,让我们的暑假特别有味道。她家的大姐姐已经工作,所以在她家里第一次品尝味精,拈一粒放舌头上,味蕾绽放!
逢年过节,连队会分冰鱼分猪肉。分冰鱼是最开心的日子。大汽车开来了,鱼和冰混在一起,孩子们纷纷抢冰块,太新鲜太好玩了,也不觉得腥臭。晚上,在家里看大人围在矿石胶灯下处理冰鱼。冰鱼以“剥皮牛”为多,用盐腌上,可以吃好几顿。连队食堂好像也有“打菜”,很多孩子一边端回家一边“拈菜吃”,有些控制不住的,回到家估计所剩无几了吧?家里的米是在连队司务长那儿称回来的,有一段时间硬性搭配面粉,很多南方人不是很吃得惯。
那时候每家的贫富状况差不多,差别可能就体现在孩子多少。一般家庭,3个孩子居多。有个同龄小朋友,当时他爸爸妈妈只生了她一个,所以,她有甜甜的钙片吃,我们没有。孩子们玩的道道多的很,男孩子拼胶果、斗烟纸、弹万金油盒和雪花膏盒、打长短木棍;女孩子过家家、跳格子、捉迷藏、手指盘绳。反正孩子一堆堆闹哄哄,热闹无比,开心无忧。
我们过年的新衣服,都是一个信宜阿姨帮车的。女青年的“绑带裤”和运动头好像开始流行。鞋子,最时尚的当然是黑绒布鞋,在遍地的解放鞋中脱颖而出。皮鞋罕见,个别女知青有,是丁字带那种。有个小朋友的爸爸,开拖拉机的,到非洲支援建设去了,“亚非拉”是我们的好朋友。虽然年纪尚小,还是从大人嘴里,听说了“男神”“王心刚”的名字。好像那时候,开始有越南难民安置到附近的连队了。
唐山地震期间,我们都被赶出瓦房,每家要住进自家临时搭建的茅棚。茅棚的顶部,是爸爸割来茅草编的;茅棚的墙,是爸爸将茅草和黄泥和在一起,一层层敷起来的。茅草棚很矮,小小的我在床上跳跳就可以摸到棚顶,多兴奋!多有成就感!根本不知道大人的愁苦。
区部篇
1978年,由于爸爸工作变动,我们搬家到了作业区区部,一直住到1984年。搬家用的是手扶拖拉机。
区部只有6栋房子。房子有苏式建筑的味道,房顶很高,台阶也高,地板是红方砖,砖块是20公分左右的正方形。房间里,毛主用红漆喷在墙上。每户公家分给一间住房,一间伙房,伙房后面自己家再搭建柴房和冲凉房。伙房装了水龙头,但是接的是河水,饮用水还要到水井挑水。
区部办公室就是一间房子,几张桌子,好像从来不关门,孩子们可以自由进出,偶尔玩玩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区部的工作人员很少,主任、书记、会计、出纳、技术员、管理员和干事。区部有一个饭堂,饭堂只有一个阿姨负责。区部还有一个电影队,有两名放映员。电影队晚上定期到各个连队巡回播放,有时候我们几个小朋友就跟着电影队的拖拉机到各个连队去玩,看了不少电影。于是对《大众电影》、“金鸡奖”、“百花奖”很关注,曾经争论刘晓庆、陈冲和《庐山恋》的张瑜,谁更漂亮。那时候的男神是唐国强和郭凯敏。《少林寺》冲击力最大,让男孩子们豪情万丈,“练功夫”差点走火入魔。
区部养了一群黑山羊,这是特供食品。各连队的领导有时候会到作业区开会,开会有聚餐,宰羊。煮好的羊肉,有时候各家会分一碗,大料甘蔗一起炖烂,香喷喷!过节也会分猪肉,预先分好一份份,然后抽签,免了挑肥拣瘦的麻烦。特别寒冷的冬天,会冻死牛,死牛马上宰了分肉,各家又可以解馋了。区部还有一片柚子林,是我们嬉戏的好地方。柚子熟了,各家分几个,甜得很。有个别遗漏未摘的小柚子,被我们发现,是很激动人心的。区部还有一排芒果树和一排黄皮树,没得分,还没成熟早被孩子们消灭了。作业区所属的一个连队,柑橘很出名,偶尔也会给各家分一些。各家各户门前有菠萝蜜树的,默认近谁家就是谁的。台风天刮下的菠萝蜜,往往熟透了,特香!不够熟的,拿根烧过的柴火沿着果柄插进去,据说熟的快!
区部有一个小小的公办杂货店。店虽小,内容却丰富。第一次喝的啤酒、吃的皮蛋、苏打饼干、华丰方便面、牛耳朵饼,红瓜子,都是在那儿买的。后来区部路口有个潮汕人私人开了个杂货店,我们经常在那儿买一角一包的“老鼠屎”(陈皮丹)和一角一袋的葵花籽。葵花籽用折得尖尖的纸袋包着,看着多,倒出来其实没多少,一下子就磕完了。这潮汕人是最早期的个体户吧,生意很兴隆,杂货店越开越大,不知何时公办杂货店就没了。偶尔也有流动摊贩过来,卖锁匙扣、针头线脑和珠子等,曾经邓丽君等明星头像的锁匙扣卖的很火。暑假有卖荔枝的,不用秤,一角一口盅。
区部人虽少,文化生活挺丰富的。大喇叭每天准时响起:“龙江农场广播站,今天第某次播音现在开始……”播音员字正腔圆,声音甜美,背景音乐是《海外赤子》的主题曲,优美动听。晚饭后,各家搬着板凳,夏天还可以铺着席子,摇着扇子在家门口东拉西扯,到电灯快熄灭时才各回各家。曾经,我们第一次接触的数学附加题,“树上10只鸟,打掉一只,还剩几只?”、“桌子切去一个角,还剩几个角?”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区部订有杂志,《黄金时代》、《广州文艺》等。爸爸自己订了《参考消息》,给我们订了《广东儿童》、《中学生》和《我们爱科学》等。我们自己还买《周末画报》,最喜欢看里面的漫画《乐叔和虾子》。后来区部有了录音机,放在陈叔叔家里,于是《热情的沙漠》狂轰滥炸。后来区部有了黑白电视机,鱼骨天线接得老高,可是雪花片片,讯号时有时无,大家就在雪花飘飘的荧屏上看完了《少帅传奇》、《霍元甲》等电视剧。不久,隔壁的一家万元户首先拥有私人电视,我们天天候在他家里看《血疑》。万元户是勤劳节俭的高州人,种了很多菜卖菜致富,不过他家的成年儿子很时髦很会享受。
虽然每家一间房,但每家都会隔开一个所谓的厅,有用布帘隔的,有搭架子隔的。厅里要是挂个明星头像挂历,帅呆了。早期的双人沙发和茶几,是爸爸带着哥哥去砍木头、墨斗量线,锯木板木条,刨平凿洞,自己“斗”好,自己刷漆的。后来请专业的木工打了长沙发、餐柜和男装柜。餐柜没啥吃的装,摆个珊瑚、菊花晶罐、麦乳精罐而已。家家基本有了缝纫机,单车也不止一辆了。车爆胎,都是爸爸带着哥哥,拿盆水测测哪里漏气,自己用挫子把洞洞四周磨磨,找块胶皮自己补上。至于换气门的“鸡肠”,更是小事。所以打气筒也是每家必备的。记得有段时间发工资,按比例分配一些国库券,不大受欢迎,有人折价出售。
家门口,每家都有个小花圃,这是孩子们的自留地。菊花、太阳花、大红花、四季花、喇叭花、水仙花、牵牛花,五彩缤纷。家里女孩多的,花自然种得漂亮。
区部与一个连队只隔一条小河,我们就在那个连队上学。还是每个年级一个班,还是两栋楼夹着操场,操场旁还有沙池,可以跳高、跳远和跳“木马”。年长的老师,基本是潮汕人;年轻的老师,是“垦二代”,在场部的“师训班”短期培训就可以上岗了。学校的思想教育抓得很紧,经常组织我们搬着凳子到橡胶林荫里学习张海迪身残志坚的事迹。学校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检阅,参加全场小学生庆祝六一活动,要求全校孩子都要购买统一的白衣蓝裤白球鞋。最出风头的是仪仗队的小伙伴,吹着喇叭,敲着小鼓,女生是时髦的蓝白连衣裙。我们学校特意选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和一对双胞胎女孩作护旗手,吸引眼球无数。
学校组织过一次难忘的秋游,是爬山。列队步行到附近连队,爬一座长满茅草的山。那是第一次出游,妈妈慷慨地买了夹心饼给我们做干粮,军绿色的铝水壶灌满开水。我们要自带饭碗,学校在山脚的连队食堂煮了面条分给大家吃,真是一次难忘的集体出游。1984年小学毕业时,除了聚餐,学校也组织毕业生爬另一座山,就是那次,第一次照彩照,照完之后期待取照片,颇有盼星星盼月亮之感。
上课之余,孩子们还是要帮家里做家务的。捡柴火、劈材、做饭、淋菜是常见的家务。农场不愁没柴烧,橡胶林有的是。平时可以捡些干枯掉下来的小树枝,在春季橡胶树发芽时,可以钩些不发芽的干枯树枝下来。最有收获的是台风天,断下的树干都可以锯下来搬回家。橡胶林之间有人工种植的防风林,林间的杂树也可以砍回来烧。胶果壳也是不错的燃料,但是不耐烧。做饭还是土灶,胶线见火就照着,所以生火做饭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就会煮焦饭。那时家家都有自留地,一般是在河边或鱼塘边,方便浇水。暑假重要的家务是拔花生、刨木薯。花生从地里拔回后,全家老小出动,一把把掰下来,老的嫩的分开放。嫩的加盐煮来吃,老的晒干,是来年的种子和全家的零食。木薯从地里拔回来,要刨丝晒干做猪饲料。手工刨丝很危险,一不小心,手上一块肉就被刨掉,大家基本都吃过这个亏。后来有人发明了手摇刨机,省事多了,安全多了。
寒暑假,孩子们的节目丰富得很。女孩子要用“鱼线”或“棉线”钩花边,钩袋子;串小珠珠,可以串成项链、手链和戒指,还要讲究配色;跳橡皮筋,跳出许多花样;几把石子,可以众乐,也可以独乐。男孩子钓鱼抓虾,摘瓜顺果,伸拳耍棍。曾经短期流行拍画片。画片人物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角色,被压倒的输,压倒别人的赢,大赢家可以赢得厚厚一叠。扑克牌的玩法也很多,争上游、打地主、拖拉机、21点,玩着玩着吵成一团乐开花。暑假还要捡胶果,据说胶果用途多多,可以炼油做肥皂等。一桶桶地捡,要交给学校一些,剩下的可以拉到收购站卖,晒干几分钱一斤。
区部与连队之间的小河,是男孩女孩的乐园。在河里泡久了,无师自通很容易会狗刨式,还要踩在河边小灌木上往河里“跳水”,或者仰浮在水面看蓝天白云,或者“眯水”比比谁憋得久。除了洗澡洗衣服,有时候会在石缝间摸摸石螺,用铁皮罐头盒装满一盒,回家养一个晚上,敲掉螺尾可以炒一碟了。不好彩摸到一条死蛇,吓死个人!
那时候,孩子们都很喜欢“探家”,那是家里的巨大工程。来自五湖四海
的农场人,每隔几年都要回老家的。出远门,孩子们都很兴奋。爸爸是海南临高人,当年回趟老家,也要凌晨四五点起床赶一天一班的长途车,沿途转几次车,才能到达临高县城。亲戚要从村里骑单车来县城接我们,才能到老家。回一次爸爸的老家,经常要在临高县城住一个晚上。回妈妈的广州老家,更遥远了,路上住三四天是正常的。如碰上刮台风,滞留海口要住更久,一般住在海口的农垦招待所。那次妈妈带我回广州,碰上台风停航,狠狠心坐飞机到湛江,豪气冲天!记得坐飞机的礼品是一把檀香山。机票好几十元吧?回程坐大轮船,24小时,很多人都晕船。
场部宣传队偶尔会下来进行文艺巡演,演员们个个明星似的。喇叭裤和用火烫成的卷发很时髦。姑娘们照相,折叠花伞一撑,蛤蟆镜一戴,马上走到潮流顶端。曾经“太空镂”是男女通杀的时装,轻便保暖,价格不菲。还有女孩子的大红毛衣,套头的,背后拉链,胸前绣花,套上就变成女神了。
场部篇
1984年准备上初中,由于爸爸工作调整,我们搬家到场部。
场部一般是和乡镇连在一起,但是比乡镇气派多了。场部是一栋三层的石米楼,楼前的花园和广场很大。枇杷树、人参果树环绕着一座凉亭,像个迷你公园。公园一侧是标准的篮球场,两旁有石板观众席;另一侧是文化宫。办公楼左右两翼是一溜带顶带玻璃框的宣传栏,报纸和手绘墙报琳琅满目。一边宣传栏的尽头就是机关食堂了。办公楼后面是会议室和招待所,都是独栋的小楼,椰树成荫。招待所后面,就是场领导的住宅楼,一栋两户,前有花园后有菜地。
普通干部的住房,起初是一栋栋的瓦房,很快就改建成上下两层的小楼,类似联排别墅,客厅铺了花瓷砖,加建了卫生间。依然前有花园后有菜地,中间是天井,两个!前面一个天井是楼梯上二楼的,一户户隔开,全家在天井吃饭聊天其乐融融;后面的天井各家不一定隔开,有水龙头和水泥砌成的水池,洗菜洗衣服很方便,左邻右舍顺便也可以八卦一下。从场部中心小学到农场医院,是一条差不多2公里长的椰林水泥大道,是晨起跑步、饭后散步的好地方。场部医院的环境,比县医院还好。
农场可是一个处级单位,和县同级,下属6个作业区。场机关所设的科室,有组织科、劳工科、教育科、宣传科、生产科、供销科、财务科、基建科、工会、团委、派出所、武装部……每个科室有三五人,流行的说法是“劳工科过滤嘴,生产科跑断腿”!机关下面有胶厂、车队、商场、基建队、施工队、胶杯厂、养猪场,还有生产面条、汽水等东东的直属队。教育科就管着3间中学、十几所小学和幼儿园。好庞大的一个机构!场部除了没有邮局、银行和农贸市场,日常生活需要打交道的“有关部门“,在场部基本能搞定。甚至,保险公司在场部都有代办处。
工会图书馆是很受欢迎的。图书馆设在办公楼一楼后侧,旁边还有几棵香喷喷的玉兰树。连环画很多,为了防止偷携,几本连环画订在一块约一尺长的木板上,又厚又重,翻动很不方便。杂志也是钉成厚厚的一本的。《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比较受热捧。大家有零花钱,也会到书店买书看,还可以交换来看。武打小说很流行,《羊城晚报》连载的《七剑下天山》,不少人追着看。
机关食堂曾经很给力。除了日常的会议聚餐,逢年过节还会分鸡鸭和猪肉。机关食堂的面点师傅不错,北方人,花卷和油饼特别好吃。食堂小黑板会有早餐预告,吃油饼那天,要赶早去好些。不用给现金的,登记在硬纸卡上,直接从工资里扣。
渐渐的电视已走入寻常百姓家,露天电影也慢慢没有这么多粉丝了。虽然还是用鱼骨天线,但是清晰度高多了。《陈真》、《霍东阁》,真是功夫片风行的时代。篮球场偶尔放电影,有好片我们也会搬凳子去看。场部还有个录像厅,在里面看过一次立体电影。戴着硬卡纸镶塑料膜的眼镜,片名不记得了,但是立体效果很棒。有个情节是杂技表演,演员往外甩出一个个圈圈,观众都情不自禁地闪避。效果真的不比现在的3D电影差。
场部用电是高压电,全天候了。录音机、电风扇、三角牌电饭锅和洗衣机也已经走进家庭。卡带录音机,是大孩子的好玩具。舍不得买“太平洋影音公司”的原版卡带,可以买回空白卡带翻录,当然效果不怎么样。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火了很久。洗衣机先是单洗无甩干功能的,后来变成双缸的,洗涤与甩干功能分开,一个很出名的牌子,是“威力”,够威够力。家里的客厅会摆上一张可翻折的木制大圆桌,还会挂上一副卷轴画,“猛虎下山”或“黄山迎客松”之类的,配上对联,有点书香气息。
家门口的花圃,用九里香围着,是公家种的花,大红花,吊钟花之类的。曾经还种过茶花,有红的,白的,香喷喷,雨后尤其香气袭人。家里楼上阳台也有水泥砌好的小花池,自己再摆些花盆,可以种些鸡冠花、五彩椒、文竹之类的。家里的菜地,瓜菜勉强够吃,鱼肉豆腐禽蛋,要到农贸市场去买。厨房后的猪栏,养着些猪和鸡,都是圈养的。
农场中学的课室,一栋栋,先是福建佬用花岗石条砌成的平顶房,门窗是铁皮漆蓝漆的。后来搬进三层楼的教学大楼。中学的学业很轻松,功课就这么点,老师和家长抓得也不紧,完全靠自觉。孩子们都很自由,打球、看武打小说、琼瑶小说、抄流行歌曲。学校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出游,踩单车到十几公里外爬山、观瀑布。那一次,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有好几公里的路,都是摸黑骑回来的。到水库边野炊,也是很受欢迎的集体活动,同龄人混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外出游玩,喜欢带把吉他,抱着吉他装模作样摆拍,臭美得很!集邮也很流行,除了收集各种信封上的邮票,还可以和小伙伴互相交换,互通有无,共同欣赏。
单车还是各家的主要交通工具,摩托车还是奢侈品。后来出现了一种比摩托省钱,比单车省力的机动车,橙色的车身,很快流行起来。不过点火很费力,有时候折腾半天都打不着火!
总局篇
1987年,一番周折到通什农垦中学上高中,是农垦总局直属学校,我们是第一届高中。
原来的农垦局,分海南农垦和通什农垦,都隶属于广东农垦。海南农垦有很多农场是种水稻的,职工很多是讲海南话的本地人;通什农垦除了白沙、通什和岭头茶厂,其余以种橡胶为主,职工来自五湖四海。1988年海南建省后,两个农垦合并了。总局更是一个大社会,除了各处室,下属有制药厂、机械厂、水泥厂、胶片厂、设计院、研究所等部门。有规模较大的农垦医院,分布在海口、三亚、儋州等地。有农垦师范、农垦中专和农垦高中。虽然农垦中学的生源是从各农场“掐尖”,但是很多优秀的农场初中毕业生,优先报考农垦师范,3年毕业出来就可以当国家干部,包分配吃“皇粮”了。
通什农垦局旧貌
总局在海口和通什,与城市融为一体了。但是不少人都有过农场生活经历,流淌着淳朴善良的血液。哪怕在城里,总局生活也是自成一个圈子,“农垦人”、“单位人”的烙印很深。
时光荏苒,“垦一代”或长眠或退休回老家养老了,“垦二代”、“垦三代”纷纷离开垦区谋生了,连队的人,少了。历经改革再改革,作业区也不知是否还存在,农场合并变分公司了,农垦局一部分变成海南橡胶集团上市了,然后,农垦总局摘牌了……
(作者:wangzhiliangli)【来源:一壁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