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话，才有力量

说真话，是政协的传统，也是每一位政协委员应该遵循的一个准则。老百姓关注着从政协会议发出的每一种声音，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是肺腑诤言还是粉饰媚言，一听便明。政协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作用和威信，和政协委员发出的声音息息相关。说真话，才有力量。

每次来北京开会，我都会想起两位值得尊敬的文学前辈：巴金和冰心，想起他们曾对我说过的话。他们二位的高尚人格、正直品行和真诚的态度，他们对国家和民族的赤子情怀，堪称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

巴金和冰心都是全国政协委员，巴金还担任过好几届全国政协副主席。1988年，我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委员，第一次到北京开会，听到很多委员在会上畅抒胸臆，议论国计民生，因为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铮言，所以在会内会外引起一片共鸣。巴金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到北京开会。政协大会结束回到上海，我去看望巴金，他很有兴趣地听我谈了会上一些委员的发言。那天，老人很高兴，脸上漾动着微笑。以前，有人曾说政协委员是“花瓶”，开会有“三手”就行，见面握手，听报告拍手，表决举手。这样的说法，巴老也听说过。“政协委员，如果不说真话，那还有什么意思。”巴老说，以前很多人讲假话，是因为没有说真话的环境，是因为害怕，为了保护自己。现在，再不能这样了。我的耳畔，至今还回响着他的声音：“大家都说真话，国家才有希望。”巴金先生晚年一直在呼吁知识分子要讲真话，并以他的《随想录》为世人做了表率。真话未必是真理，但真理一定是真话。

1990年在北京开两会期间，我去看望冰心，在她的书房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冰心的书房很简朴，家里的陈设也极简单。我们谈到了社会风气，谈到了老百姓深痛恶疾的腐败，她用忧虑的口吻议论道：“古人说，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前面一条，很多人做到了，后面一条，我看现在很多人做不到。”临走的时候，我把自己刚出版的一本散文选送给她，我在扉页上这样写：“敬爱的冰心老师：在风雪弥漫的日子里，你的正直和诚实为我们点燃了温暖的灯。”这些话发自我的肺腑。她仔细看了我的题字，微笑着说：“谢谢你写得这么好。”说罢，她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书橱前，嘴里轻声说：“我要送一本书给你。你送我散文选，我也送一本散文给你吧。要送一本和你给我一样厚啊。”说着，她从书橱中抽出一本《冰心文集》第五卷，这是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刚出版的新书。她拿了书后，又回到书桌前坐下，用手边的一枝圆珠笔在扉页上为我题写了一句话：“说真话就是好文章”。

说真话，是巴金和冰心这两位老政协委员不约而同的心声。政协应该是一个鼓励讲真话的地方，即便有时发出一些锋芒尖锐甚至使有些人感觉逆耳的声音，也是好事情，那就是政协的民主传统，民主氛围。如果所有人都说相同的话，发出调门一律的声音，那会让世人侧目，会丑化政协的形象。

今年两会，习近平总书记来看望政协委员，讲了很多让知识分子心暖的话。总书记鼓励大家讲真话，他说：“对来自知识分子的意见和批评，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就要热忱欢迎，对的就积极采纳。即使个别意见有偏差甚至是错误的，也要多一些包涵，多一些宽容。”

政协委员的建议，如果合乎国情，顺应民意，代表了先进的理念，代表了老百姓的愿望，总是会被重视被采纳。即便经历了漫长曲折的过程，最终还是会结成正果。1988年，我在全国政协七届一次大会上提交提案，建议重视中华传统节日，建议中秋清明放假。当时感觉孤独，被不少人视为天方夜谭。后来对这一问题逐渐形成社会共识，很多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呼吁，我在进入新世纪后又四次在全国政协提交提案。2008年，国家终于颁法，将清明、端午和中秋列为法定节假日。这一天，距我第一次提案，整整过去了20年。

只要是源自生活、源自真诚，源自正确理念的建议和观点，不能轻易放弃，应该要坚持。这是一位政协委员应有的品格。

（作者：赵丽宏，全国政协委员，上海作协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来源：中国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