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世变迁,镜像更替。有些节,消失了,隐退了;有些节,新诞了,创新了。这是“文化”的功德,也是“文明”的功绩。
中国是一个诗咏国度,节日是民族情感、民俗文化最浓烈的呈现。“每逢佳节倍思亲”,因为节日,伦理永存,乡愁永记,吟咏永续。
“节”,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说的是新年新气象。传统节庆序列,“元旦”当仁不让,列第一。元,始也;旦,日出。无论如何,元旦均宣告旧岁终结新年开启。宋人王安石《元日》诗,家喻户晓,描绘喜气洋洋的新春景象:“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放鞭炮,贴春联,这不是最典型的“过大年”吗?需要说明的是,古人所言“元旦”,系农历正月初一,即今之“春节”。农历满怀乡土情结,最具中国文化特征。特别是二十四“节气”,与生产、生活密切关联,还与大大小小的“节日”血脉相通或藕断丝连。
新年的前奏无疑为“除夕”。“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除旧迎新,要“守岁”;守过岁后,才叫“过年”。因而,除夕的朴素愿景就是团聚,就是一大家子围坐一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吃团圆饭。这是个内敛的“节日”,是“春节”这一中华最大节假的按钮。放假必须。不然,准会引发无限的伤感与愁思:“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唐·高适《除夕作》);“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唐·孟浩然《除夜有怀》)。
新年大结局应在“元夕”,掀起又一高潮。正月十五闹元宵。一个“闹”字,让元宵节格外多事且多情。吃汤圆,观花灯,情意甜蜜,情调风流。于是就有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的怅望,有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的惊喜。这是个不言而喻的中国情人节,值得年轻人守望。巧合的是,2014年的元宵节与西方的情人节竟为同一天,可见古老东方的月亮也很浪漫啊!
清明,节日与节气合一。其自然意义为“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人文意义为慎终追远、祭奠先人。踏青,扫墓,一片情思,凄然动容。于是,就有了唐朝杜牧传诵千古的《清明》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因为祭祀,清明节又谓“冥节”,与“寒食节”一脉相承、殊途同归。“寒食”,禁烟,吃冷食,源于纪念春秋贤臣介子推。以自然之美景反衬心中之哀思,宋朝黄庭坚道出了“清明”的双重意蕴:“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垅自生愁。”
端午,又名端阳。“端”为“初”,“午”通“五”,节日定格在农历五月初五。此时,地气转热,蛇虫纷纷出洞。于是,民间就用“五瑞”(菖蒲、艾草等五种香草)来驱“五毒”(蛇、蝎等五种害虫),有些地方还喝雄黄酒。因此,这可看作是古代“卫生节”。同时,吃粽子,赛龙舟,以此缅怀投江殉节的爱国诗人屈原。因此,这又是个内涵凝重的“文化节”,现已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唐朝文秀《端午》诗云:“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夏至,古称“夏节”。它是个节气,又是较早确立的一个“国假”,植根于深厚的农耕文化。日照最长,阳气最足,夏收夏种,真正“汗滴禾下土”。难怪身为地方官的诗人韦应物于心戚戚:“公门日多暇,是月农稍忙。高居念田里,苦热安可当。”(《夏至避暑北池》)当然,有苦便有甜,丰收是最大的喜悦。山东有夏至吃凉面习俗,谚语“冬至饺子夏至面”。
七夕,传说牛郎、织女双星相会的日子。“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汉《古诗十九首》);“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宋·秦观《鹊桥仙》)。对银河、鹊桥,“龙的传人”是爱恨交加。唐朝权德舆有诗《七夕》:“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竞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这首诗既点出了云中漫步的无奈,又导出了人间仰望的祈请——乞巧,大姑娘小媳妇异想天开,想“沾光”讨得织女娘娘妙手绝活。因而,七夕又称乞巧节。
中秋皓月,思绪浩荡。农历八月十五,仲秋之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物理上论,月地引力达峰值。人类的心理似乎与此呼应——中秋,相思臻极值。苏轼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无论如何,都把中秋推向中华传统节日文化之峰巅。一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推己及人,大襟怀,真千古绝唱!中秋的月是圆朗的,中秋的“忆”也是穿越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那是羁宦的诗人王建在“望月寄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那是流离的诗人杜甫在“月夜忆舍弟”。至于豪迈飘逸的谪仙李白,一首单纯的五绝《静夜思》足以流芳百世、牵引全球:“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中秋,是炎黄子孙的“心理节”,小小的一个月饼,寄托的何止是祝福与怀想。但愿,月饼永远如母亲的叮咛,不包装,不奢侈,不变味。
九九重阳,登高极远。与端午对应,下半年同样“讲卫生”的重阳节,似乎更多了一层健康长寿的寄寓,不妨誉之为“高寿节”。九,阳之极数,与“久”谐音;日月均逢九,理所当然“重阳”。据《西京杂记》载,汉代即有登高、赏菊、插茱萸之习俗。因而,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要发幽思:“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因而,一代伟人毛泽东《采桑子·重阳》要发浩叹:“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重阳节今天已演变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敬老节,适得其所。
“冬至大如年。”与“夏至”对应,“冬至”亦为节气兼节日,白天最短,黑夜最长,预示“三九严寒”实质来临。冬至在春节前,民俗敬冬如贺春,江浙一带,旧时过“冬至”比过年还重视,鲁迅名著《祝福》中有描述。冬至在春节前,民谚“冬至过了年还在”虽感叹过年难,却亦印证“冬至大如年”之说。有诗为证,白居易:“三峡南宾城最远,一年冬至夜偏长”、“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人”。
现行公历,“冬至”一般在12月23日左右,与西方圣诞节12月25日邻近。纯属巧合?看来,人情是相通的,中西历法也是可融通的。
农历十二月,俗称腊月,年底,酬神谢祖。腊月腊梅“腊八粥”,廿四夜团子“祭灶”忙。瑞雪纷飞,大地春回,又是“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明·叶颙《己酉新正》)。岁月就这么循环着,而日历就这么撕落与记录着。
悠久的历史,众多的民族,让华夏节日繁花似锦。据老黄历《通胜》记载,一年中最少有9个主要节日、24个节气和140多个节诞,换言之,一年中平均两天就有一个“节”。如此算来,人生时时都在过节,因而处处得持敬畏。
中国节,中国结。古今一礼,新旧一理。与时俱进,且用当代诗人艾青的名诗《我爱这土地》中的名句表达心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作者:凌龙华,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政协文史委主任)【来源:《中国政协》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