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选举制度与政治生态

菲律宾于2016年进行了如火如荼的大选，以杜特尔特为总统的政府已经上台超过1年。笔者结合2016年在菲对大选的切身体验，介绍菲律宾的选举制度和选举所展现的菲律宾政治生态。

一、菲律宾的选举制度

菲律宾的选举分为两大类：

（一）全国选举。菲律宾实行三权分立的总统制，国会由参议院（上院）和众议院（下院）构成。总统、副总统是分别投票选出的，虽然在选举期候选人有各自的搭档，但选出的结果未必是同一阵营的，在菲律宾这个多党制国家，正、副总统经常不属于同一党派。

总统、副总统、参议员任期都是6年。总统不得连任；副总统可以连任一届；参议员固定有24名，只能连任一届。众议员、省长、副省长等其他公职人员任期均为3年，最多可以连任两届。全国18岁以上的、在菲居住满1年、在选区居住满6个月的合法公民均可参加投票。24名参议员每3年换届改选一半人数（12名）；众议员近300名，其中80%由各省市按人口比例分配，选民为所在选区的候选人投票，每个选区选出1名众议员；20%按照“政党名单代表制”分配给参选获胜政党，由政党委派人选，选民只为政党投票，不为个人投票，这些政党仅限于关注弱势群体的党派（例如妇女、儿童、农民组织）。

（二）地方选举。地方选举与全国选举同时举行，选民为省、市镇官员投票。省级官员包括1名省长、1名副省长、1-7名省民意代表；市镇官员包括1名市（镇）长、1名副市（镇）长、4-12名市镇民意代表成员。民意代表的选举方法与参议员一样，成员具体有几名取决于市镇规模大小。巴朗盖（菲律宾语“村”）官员任期也是3年。巴朗盖官员包括1名巴朗盖村长、7名巴朗盖民意代表、1名青年主席（16-18岁；选民也是16-18岁青年）、7名青年民意代表（16-18岁；选民也是16-18岁青年），巴朗盖官员选举一般不与全国选举、地方选举同时举行。

选举日到来之前，全国选举职位的候选人有90天的竞选期，地方选举职位的候选人有45天的竞选期。在这期间，候选人要使出浑身解数表达自己的竞选纲领，上至电视台等各大媒体，下至村民家中表达关切。城乡各地处处是竞选人的海报，每天都有载着大喇叭的汽车驶过大街小巷，播放着嘈杂的音乐和煽动性的演说词。竞选人的车队整日在路上奔波，用巨型的人偶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竞选期间的总统辩论一共有3场，分别在菲律宾三大主要岛屿棉兰老、比萨扬、吕宋岛举行，每场都在当地大学举行。副总统辩论只有1场。每场总统辩论都会进行电视直播。

距每次选举还有约2年时间起，就时常有各类“意见选票”的统计数据见诸报端。意见选票是各大机构在选举前进行的数次民意调查，主要的调查机构有“亚洲脉搏”、“社会气象站”和各大电视台、报纸。意见选票对候选人和研究者来说很重要，因为它的整体设计较为科学。自2010年起，它在每次大选中显示的调查数据都十分符合最终的计票结果，所以被普遍认为是可信的。

菲律宾最近的一次大选是在2016年，5月9日是选举日。全国5400多万登记在册的选民当天投票选举了包括正、副总统在内的大批公职人选，包括总统、副总统、12名参议员、近300名众议员，以及81个省、144个市、1490个镇以及棉兰老岛穆斯林自治区的地方政府首长和议员，共计18069个公职岗位。

地方选举的计票工作最早完成，很快产生了新的地方公职人员。参议员的正式选举结果于5月19日公布。正、副总统的正式计票于5月23日才开始，但菲律宾选举署（COMELEC）委托民间选举监督团体——教区负责任选举理事会（PPCRV）自大选日当天就同时开始进行非正式计票，每小时都会不断公布最新的数据传输状况。所以选举日的次日早间，非正式计票已经显示杜特尔特以压倒性的选票（约1597万）获胜。副总统方面，参议员小马科斯、众议员罗布雷多两人票数一度不相上下，最终罗布雷多以21.9万张的优势获胜。菲律宾国会于5月30日宣布正副总统的侯任人选，新任政府班子于去年6月30日宣誓就职。

二、2016年菲律宾大选观察

2016年适逢6年一度的换届大选，从投票数据来看，选举署公布至少81%的菲律宾选民到站点进行了投票。这是一个破纪录的投票率数字，2013年选举的时候投票率是77%。因此选举署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选举。

选举日是公共假期，选举前晚至选举日当天全菲都要实行禁酒令。共9万多个投票站从当天早上6时开放选民投票，至下午6时投票截止。电视台在滚动播放选举相关的广告，有的鼓励选民投票，有的提示选民如何操作计票机，如果出现不识别的情况如何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再次操作。当天一大早，各投票站就开始排队。投票站一般在各地的中小学，选民先到公告栏上寻找自己的名字，再前去相应的教室，领取一大张选票单，用座位上的专用笔进行填涂，类似于标准化考试的答题卡。同一张选票上既有总统、副总统、参议员的选举部分，也有当地地方政府公职人员的选举。填涂完毕，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选票单投入机器，机器扫描后打印出一小张回单，选民仔细看回单、核实自己的信息、投票信息后无误，就将回单放进统一回收的盒子。随后由工作人员在选民食指指甲上用墨水染色，作为已投票的标记，完成流程。

每个登记在册的选民必须在自己的选区投票，类似于前往“户籍所在地”投票。对于在外地工作的人，选区是可以就近更改的。但大部分人一方面为了避免手续麻烦、一方面希望在3天的长周末（选举日是周一）与家人团聚，宁愿回到家乡进行投票，掀起短途返乡热潮，交通部门的压力不小。对于大量海外菲律宾公民，他们一般前往当地的大使馆和领事馆投票，或者将选票邮寄至大使馆或领事馆，他们不参与地方选举，因此选举日当天无法将这些“海外缺席选票”收集齐全也不影响地方公职人员的选举结果按时揭晓。海外公民有43.3万人参与了投票，占137.6万海外登记选民的约40%。对于选举日当天无法参加投票的“国内缺席选民”（军人、警察、政府官员等），他们也和部分海外缺席选民一样事先已经完成投票，且同样只为全国选举投票。

电视台对于大选给予了48小时连续报道。在报道各投票站投票情况的同时，也在不断向选举署反映问题，例如：1）投票站设施不人性化。很多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残疾人一大早就来投票，却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三层某教室，现场却无工作人员帮忙抬轮椅，耽误很多时间。2）花费时间长短。网站统计人们投票全程时间从10分钟至3个小时不等，在等候投票的选民反映投票的人多，排队时间更长了。3）出现技术问题。多地出现计票机无法吐出回单等设备故障；因数据库故障，卢克班市4000多选民当天无法投票；邦板牙省一处投票站因为计票机故障不得不进行人工投票。自2010年开始，政府投入1.6亿美元采用新的电子投票设备取代旧的人工计票。新设备能够进行电子数据传输，大大提高了统计速度，也是为了减少选举中的腐败现象。但技术故障仍然时有发生。副总统候选人罗布雷多所在的选区恰好遇上机器故障，不得不在2个小时后等来了新机器才得以投票。

除了反映问题，媒体还关注各大候选人、明星的投票场面。例如总统、副总统竞选人每出现一个投票身影，报道都会插播画面。最早出现的副总统候选人小马科斯6点就在家乡巴塔克市投票，投票之前还先去了当地教堂祈祷。时任总统阿基诺三世与一众家族亲友在家乡打拉省出现。总统候选人罗哈斯和夫人一同在奎松市出现，但夫人稍后还要到自己所在的注册选区投票。副总统候选人埃斯库德罗则是和夫人双双出现并投票。勤俭节约的副总统候选人罗布雷多坐了12小时大巴回到纳加市投票。总统候选人杜特尔特下午才在达沃市现身投票，他投票的时刻整个教室被清空，有4名保安近身驻守，阵势最大。参议员候选人、拳王帕奎尔出现时也秒杀无数菲林。

三、选举展现的政治生态

大选真如选举署所公布的那样成功吗？至少位于7个省的共52个选区在5月14日进行了特殊补选。选举署宣布萨朗戈尼、马林杜克、安蒂克、北萨马、南拉瑙、苏禄、宿务的科多瓦镇这7个地方的选举是“失败”。失败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因为选票材料被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夺走，有的选票未经送达、选票数量不够，有的投票站受到反政府武装的威胁而不得不推迟选举。大选日是政客的终极对决，是民众高度参与的意见表达场合，可以说2016年大选依然是菲律宾政治生态的集中展现。

（一）菲律宾家族政治。时任副总统比奈家族重新夺回马卡蒂市的控制权，女儿艾比·比奈当选马卡蒂市长，女婿当选马卡蒂市众议员。前市长君君·比奈是时任副总统之子，2015年因贪污指控被撤职，比奈家族已经控制了马卡蒂30年。埃斯特拉达家族保住了圣胡安市的控制权，市长吉雅·戈麦斯（与埃斯特拉达生有一子）成功连任，埃斯特拉达的孙女贾尼拉当选副市长。马尼拉市长的竞选大战则颇为激烈，最终，现任市长、前总统埃斯特拉达以微弱优势战胜了2007-2013年的市长林雯洛……这些只是菲律宾家族政治的一瞥。长久以来，菲律宾被认为是寡头民主的典型。虽然被誉为“亚洲民主橱窗”，但民主体制始终被少数寡头精英所操控，寡头来自地主、资本家、前殖民官僚等阶层，朋党团体、裙带关系盛行。以家族为单位的利益集团凭借所积累的经济资本和公共资源不断巩固家族根基，政治能力、地位和影响力成为家族的世袭遗产，政坛斗争成为各大姓氏之间的竞争。非寡头出身的政客中，很多又是影视名人、体育明星，他们通过知名度赢得竞选后，逐渐扩大自己的家族势力，建立新的政治家族。

（二）菲律宾选举暴力。菲律宾朋友特意警告我，5月8日、9日、10日三天最好不要乱跑。选举日的前2天恰恰经历了“黑色星期六”，伊莎贝拉省琼斯镇的华裔镇长候选人梅乐尼·黄的车队遇袭，3名随行人员丧生；南部另一小镇的镇长候选人赛巴约斯遭到枪杀。再往前推2天的周四，公主港市时任市长的2名支持者在助选现场被人刺死。在菲律宾，暴力屡见不鲜。菲律宾国家警察特意列出了“选举特殊观察区域”（EWAs），俗称“暴力热点区域”，这份名单每次选举都会更新。2016年的暴力热点区域包括新怡诗夏、阿布拉、南拉瑙、北拉瑙、班嘉诗兰、马斯巴特、东内格罗斯、西萨马、马巾达瑙等9个省份。这些地区又被划分为三类：一类地区由于存在政客的私人武装力量、枪械持有率高、雇佣帮派的存在而有可能发生剧烈的政治冲突；二类地区有武装力量的威胁（如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阿布沙耶夫组织等）；三类地区同时具有一、二类地区的特征，是极端危险的暴力热点区域。截止选举前2天，全国已经发生了26起与选举直接相关的暴力事件，造成数十人丧生，里面不乏妇女儿童。由于全国9万多个投票站一般设置在中小学，选举日当天的义务服务人员有大量的中小学教职工。据菲律宾朋友介绍，那是最后一次由大量学校教职工义务为选举提供服务，因为“这真的是一份危险的工作”。

（三）菲律宾选举欺诈。“买选票”、违规、舞弊依然层出不穷。西萨马省的贾蓬市，目击者举报两位镇长候选人陷入贿选大战，一方愿给2000比索，另一方随即加码到2200；黎牙实比市，网友在社交网络上发布图片，候选人在宣传材料里加塞了270比索现金，这些钱都是打了孔的，证明是新钞票；宿务的拉普拉普市，人们在抱怨镇长许诺给200比索，实际却只给了100比索；巴塔内斯的利帕市，选举监察员发现选民被发放大米和1500-3000比索不等的现金，收到这些“礼物”的同时手指上还会被墨水点上标记，就像真正投票时那样。虽然有选举监察员存在，社交网络上依然不断爆出贿选情况。投票点不让携带手机也是为了防止人们拍下证据去“领赏”。一些候选人不遵守选举法律，正式的竞选期于5月7日结束后，邦板牙省安格利市仍有人在发放传单，而且都是儿童在发放，让监察机关很难追究责任，这一策略也在大马尼拉区塔基市被人举报。

大选是菲律宾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的缩影。2016年大选是菲律宾第二次采用电子自动化设备的全国大选，不论从投票率、选举网站的完善、还是透明度来说，较之以往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乱象依然存在。在朝着政治现代化方向不断前进的过程中，菲律宾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霍然，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菲律宾语专业教师）【来源：中国人大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