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个段子在广泛流传:“台湾科学家做了个有趣的实验,他们让台湾和大陆的小朋友抄写‘忧郁的台湾乌龟’100遍,经过观察他们发现台湾小朋友抄了十几遍后就不耐烦了,而大陆小朋友每次都能坚持抄完,科学家由此断定大陆小朋友缺乏反抗精神。对此结论我一直很怀疑,直到看到一份台湾小朋友抄写的作业:憂鬱的臺灣烏龜……”
这把简繁体字之争又加热了。
几乎每年的两会,总有个别委员会提出恢复繁体字。我猜想,他们可能看到了网上很多人的诉求,加之这种提案比较安全。虽然简体字在中国带有一点意识形态的色彩,但无伤大雅,因为这毕竟显得很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很爱国,主流是好的,总之,有百利而无一弊。
但我认为,这种比较专业的事,实在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论证比较好,因为我所见那些呼吁恢复繁体字的,基本没有什么文字学常识。比如他们说得最多的理由是,汉字是象形文字,是表意文字,简化导致它丧失表意功能,损失巨大,并举出实际例子,说什么“愛”声称“爱”,导致“愛无心”;“親”省成“亲”,乃至“親不见”。这些看法貌似有道理,实际上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首先,汉字自从西周后,就不怎么象形。即使在甲骨文时代,不象形的字也不少。比如甲骨文的“日”,常常画得很方正,一点也不像圆圆的太阳。其它即使比较图画化的字形,也并不好理解。除了少数表示动物的字形,的确象形得让人一眼就可看出是什么东西之外,大部分字都需要专家呕心沥血研究,比如字形比勘、上下文推敲,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能大致释读。如果说汉字是象形的,应该一眼就能释读,何须研究?隶变之后,汉字已经完全不象形了,根本不是象形文字。
其次,汉字也早就不怎么表意了。虽然我们承认,汉字的偏旁有一些表意功能,但称之为表意字,还是很勉强。英语的字根也很表意,却没有人说英语是表意文字。实际上,汉字的表意偏旁不过是起了一点提示作用,让人可以判断其意义的大致范围。而且,就这一点来说,也很不安全。比如古代表示第二人称的“汝”,起先用“女”字来假借,后来采用“汝”,我们读古文,看见“汝”,一眼就能明白是第二人称代词;如果是“女”,就会觉得很不习惯。但在古人眼里,可能恰恰相反。况且“汝”字从水旁,按说它应该提示这个词和水有关,但当成人称代词的时候,却和水毫无关系。所以,汉字所谓表意功能,实际上是很有限的。我们在心中固定了某个汉字代表什么意思,并不是因为它表意,而是我们习惯了它表达某个意义。
第三,文字是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除此之外不应该承担更多的功能,汉字也是一样。我们写汉字,就是用来表达思想,和别人交流,当然以越容易掌握越佳。其实我们随便找一句白话文,就会发现里面大部分早已不是用那些汉字的本义,而是用假借义。这说明,汉字本质上仍旧是一种记音文字,只不过它的记音符号是成千个方块记号,它们能够存在至今,主要还因为汉语同音字太多,用汉字这种繁复的记号,可以提高区别度,从而提高阅读速度,否则汉语也早就采用字母记音了。当然,我至今依旧怀疑,这是不是一种习惯问题,也就是说,如果真的采用拼音记录汉语,只要习惯了,恐怕和用汉字记录汉语,其阅读效果差不了太多。
此外,还有人把问题提到民族主义的高度,说为了捍卫中国古代优秀灿烂的传统文化,就不能简化汉字,因为只会简体字的人,不能阅读古籍。这也有疑问,汉字不简化,难道大部分人就会天天去读古书?且不说古书中的思想是否适应现代文明,其实一个人愿读古书与否,实在和字体的简繁关系不大。因为古书之难读,主要不在于字的简繁,而在于词义的古今变迁,以及古代历史文化背景的复杂,让现代人较难掌握,望而生畏。在台湾和香港使用繁体字的地区,其普通人对传统文化的熟悉程度,并不一定高过大陆。所以,捍卫传统文化与否,和使用什么字体关系不大。
因此,不管如何,我都认为恢复繁体的呼声没有价值,而简化字好处多多,比如手写方便,印刷也能节省油墨。尤其从扫盲来看,简体字显然也比繁体字效果更佳,这已经被周有光等很多语言文字学家通过实验证实。在东北某落后地区,教群众在简化汉字中夹杂汉语拼音,能使农村妇女迅速掌握读写。有人拿台湾和香港文盲率比大陆少来论证繁体字不会影响扫盲,其实是强词夺理,因为两岸三地的经济发展水平完全不一样,大陆穷人要多得多,这些人大部分接受不到什么像样的教育,文盲率高,实在和字体的繁简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保留繁体字唯一的好处就是美观,不过就这点也很难肯定。毕竟书法家临的字帖都是古人写的,可那些笔画简单的字,古人照样写得好看呀!
(作者:梁惠王)【来源: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