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埠那天,从奥克兰到Warkworth小镇,一路美景惊悚,占尽新鲜优势,后面十来天看遍北岛旖旎,都没有初次相遇那么鲜美。快到小镇的路边加油站,有家麦当劳,硕大的M字几乎可以在小镇的所有角落俯视到,的确唐突。T对此深恶痛绝,恨不能炸而后快。后来有天我们在外面溜达迷糊了,想让T来接,说不清楚方位,说要不去麦当劳等吧,又担心他会提刀来见。还有逛完霍比特镇,都饿了,想在麦当劳打个包车上吃,T说你们要敢吃麦当劳,我晚上就不做饭,谁也别想吃我做的牛肉饼。我们心说不做就不做吧,不做饭中国人民谁怕谁啊,外面吃呗。不管不顾去打了包,T穷途末路地说:fine,谁也不准在车里吃,味道太恐怖,然后把我们轰到街心公园大风吹着吃,宁愿耽误了千算万算的时间,因此回程穿城奥克兰而过,领略了不亚于北京交通拥堵一步一挪的风采,感觉就是岛民对外来文化侵略的一种唐吉诃德式的抵挡。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小镇上像居民一样平平静静生活,前半生一直都是在拥堵而繁华的大都会混着,即便出游,找些乡野去处游历,也是猎奇心态,跟这次体验不同。小镇地势高高低低,绿茵如毯,像个天然高尔夫球场,有河,有教堂,有医院(包括动物的),有小学、大学、超市、银行、发廊、杂货铺、书店、律师楼、电讯shop……哪儿哪儿都近在咫尺,基本可以实现15分钟生活圈,甚至,生死圈——小镇的墓地就在主路边上。
小镇地势最高的一排房子,是一间临终关怀机构,小镇之夜漆黑一片,只有高处那排房子彻夜灯亮。晚上在院里聊天,一抬头密密匝匝的星星底下,就是那排灯光,仿佛天堂在人间的办事处。想想镇上多数人人生最后日子都将在那里度过,在高处看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美丽小镇,气息不久,灵魂游荡,感念和惦念都触摸可得。
生活在大城市,每天被隆隆战车裹挟着,自我和生命被压得很小很漠然,生死场的惊吓和疼痛抽不冷子也会兜头一棒,但是城市的气场太庞大,人性渺小,好了伤疤忘了疼,陷入可以争强好胜到地久天长的幻念中,直到个性化终点豁然出现,个个仓促谢幕,身后一堆百思不得其解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在这种生活必须铺排显得如此紧凑安静的小镇上,人生的终极真相清晰,时刻提醒,生命一场,还有一别。
超市是小镇的社交和八卦重镇,我在镇上住了两周,据说已经成了八卦话题和中心,类似村里来了新人那种,到临走几天晚上再逛超市,已经开始有人跟我打招呼了,打听我是旅行还是长住,当天去哪儿玩了,过得好不好之类。他们艰难地辨别着我跟八子的面孔,我因为来得早一点,是被小镇居民先打招呼的那一个。不过八子要比我多住两周,估计她离开的时候,也会参与到家长里短里的gossip中去。
这些天,我一直在扪心自问,这辈子,生活可不可以简单如小镇。
(作者:黄啸)【来源: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