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方法，新问题

经济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一直关心一样小东西，蚊帐。在很多公共演说里，学者们都解释了它潜在的巨大意义。蚊帐能以低廉的价格帮助穷人抵御蚊子，抵御蚊子就是抵御疟疾，而疟疾是非洲及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杀手。每年有2亿多人次感染疟疾，最终死亡人数超过50万，绝大多数发生在非洲，尤其发生在5岁以下儿童身上。

在禁止使用DDT等有毒农药之后，想要全面消灭蚊子已变得很不容易。相较之下，蚊帐是最有效的抵御蚊虫、防治疟疾的手段，医学专家强烈推荐,经济学家对此却还有一些顾虑。一种以纽约大学的伊斯特利教授为代表，认为穷人并不一定能真正理解蚊帐的用途，甚至有可能将其用于捕鱼。而哥伦比亚大学的萨克斯教授持不同看法，认为发展中国家穷人的认知能力与发达国家人民无甚差异。只要采取正确的经济激励，他们一定会正确使用渔网。

于是很多学者在世界不同地区、不同民族身上做了数以百计的随机控制实验，用不同方法帮助农民获得蚊帐，并检验这些方法的实际效果。结果虽有些波动，但大多数研究都表明，穷人以较低价格拿到蚊帐后，会正确理解和使用它，从而有效降低了疟疾的发病率。蚊帐的投资很小，效果却很显著，值得大范围加以推广。也就是说，萨克斯对，伊斯特利错。

近年来，随着蚊帐的逐渐推广，经济学家逐步开始观察到一些反例。如纽约时报的记者在赞比亚一户进行采访。户主有七个孩子，可以根据家庭规模从政府那里获得好几顶蚊帐。他们全家一起动手，把所有蚊帐都缝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极大的渔网。这样他就可以从池塘最底部开始捕捞，把池塘里的所有生物一网打尽。

他们认为蚊帐捕鱼的效果非常好。蚊帐洞小，蚊子都飞不过，比起传统渔网要严密结实许多。一网下去，大鱼小鱼都逃不掉。目前许多湖泊河流都已产生鱼类数量减少乃至枯竭的现象，显然与背后大规模使用蚊帐捕鱼有关。还有专家指出，目前市面流通的蚊帐大都经过杀虫剂处理。蚊帐不断地浸入水中，杀虫剂也随之溶解，而这些湖水正是人们平时饮用取水的重要来源。虽然蚊帐上的杀虫剂、防虫剂一般被证明对人体无害，但结果总不会太好，现已发现湖里的很多鱼被杀虫剂毒死。

近年来，蚊帐业已成为非洲一大产业，而蚊帐捕鱼也正成为非洲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由于西方社会活动家得力动员，正有大量的资金正在涌入蚊帐制造业。生产出来的蚊帐，往往未及拆包就直接运到海边。这已不再是一两个渔民的小聪明，而已经变成捕鱼业默认的工作流程。

学者们开始思考更基本的问题，随机控制实验对政策制定的指导意义有多大。在进行实验时，蚊帐在非洲还未成为一个产业，所以学者关注的问题就是穷人能否正确理解蚊帐的用途，答案是可以。可一旦这项政策推广开来，蚊帐产业化后，情况就变得不同。穷人意识到蚊帐捕鱼有利可图，就迅速将其推广开，完全改变自己过去的行为模式。经济学家在研究发展政策时，几乎不可能预知这更深一层的行为改变。

而且随着越来越多人把蚊帐配额用于捕鱼，疟疾的发病率有可能压不下来。疟疾是有所谓“外部性”的传染病。假定一个村子里绝大多数人晚上都睡在蚊帐里，那么吸血吸到疟原虫的蚊子数量也减少，疟疾就能得到有效控制。现在这样一来，疟疾这个老问题没法解决，还增添了环境破坏新问题。

有一些学者不信邪，试图去非洲调查，看看用蚊帐捕鱼的比例到底多高，那些言论是否危言耸听。几个学者在非洲最大湖泊之一坦噶尼喀湖周边的一些村子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结果是九成。蚊帐捕鱼的职业渔夫已经形成关系紧密的共同体，团结起来对抗那些不许他们捕鱼的人或组织。强行禁止蚊帐捕鱼，有可能导致严重社会冲突，甚至战争。这又是一个更新的问题了。

 (作者：梁捷)【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