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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生命奥秘的艺术

发布日期:2018-01-29    浏览次数:743

 很高兴能够第一时间读到我的复旦校友王晔女士的最新专著《这不可能的艺术———瑞典现代作家群像》。以前经常在《万象》和《文汇报·笔会》等报刊上读到王晔的文章,惊叹于她文笔的细腻、清澈和隽永。印象最为深刻的是,2012年底莫言在斯德哥尔摩领取诺奖之时,《文汇报·笔会》上发表的王晔从瑞典发来的长篇报道,显示了这位新闻学出道的作家之文采和学识。我本来没有资格给王晔的这部著作写书评,因为说老实话,我没有读过多少瑞典现代作家的作品,只在上大学前读过斯特林堡的戏剧《鬼魂奏鸣曲》这类表现主义作品,曾经为作者用荒诞手法烘托的阴森神秘氛围所震撼。所以本文只能从这本内容丰富的瑞典现代文学解读的几个侧面,谈一些个人感想。


    “永恒回归”的主题

  在讲述年轻的女诗人索德格朗一章中,王晔劈头讲到了《明天是什么》一诗:

  我将带着独一无二的确信离开你。/我将如你自己痛苦的一部分那样归来。/我将带着新的决心从另一片天空走向你。/我将带着同样的目光从另一颗星星走向你。/我将带着新特征里的旧渴望走向你。/我将古怪、邪恶又忠诚地走向你/带着来自你内心遥远荒芜的野兽脚步。

  随后王晔解读说:“这首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尼采的‘永恒回归’说,即人所感受的一切都会一再复现———也许是在另一个时空,也许是在另一个人物那里。而因为这样的复现,人可以对一切的打击微笑,对一切的痛苦和荒谬说‘是’。”(第152页)

  在一首吟咏明天的诗歌中看出了“永恒回归”的主题,也意味着揭开了西方文学中渴望“灵魂不朽”的诗篇之帷幕。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阐述的“永恒回归”(Eternalturn)有时也译成“永恒轮回”,是哲学家用象征性语言所体悟到的宇宙中生命的无限循环。“永恒回归”也是一个古老的命题,柏拉图在公元前四世纪已经讨论过灵魂的“永恒轮回”。从宇宙的角度来看,物质是不灭的,生命则是不断地在复生。生命中的诸多现象似曾相识,仿佛是往事的复现,因为宇宙中的生命是周期性的。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的开篇引用《旧约·传道书》中的一段话便经典地道出了生命的“永恒回归”:“一代人过去了,另一代人接着而来。大地永久运行,太阳照常升起。”

  诗人在作家中是对宇宙万物最为敏感的一类人。在西方文学史上,从古到今,代表性的诗人都以象征性的语言表达了“永恒回归”的主题。在欧洲诗歌史上,从荷马史诗,经但丁的《神曲》和雪莱的《西风颂》,一直到庞德的短诗《在一个地铁站中》,一直都贯穿着一个象征生命不断更新和复活的“永恒回归”主题。

 但丁在《神曲·地狱篇》第三章中吟咏道:

 魔鬼卡隆,双眼红如火炭,/他示意幽灵们一个接一个下岸登船;/只要有谁延迟一步,他就用船桨把他打得叫苦连天。/犹如秋天的树叶随风飞扬,/一片接一片,飘然而起,/直到那些枝叶都被吹落在地上。(黄文捷译)

 但丁把死去的鬼魂比喻为秋天的落叶,显然暗示他们将被重新赋予生命,再次投胎于世上的生灵。用落叶象征生命永恒回归也因此成了西方诗歌中的一个经典典故。雪莱的《西风颂》是诗人在1819年旅居佛罗伦萨时写成的,但丁和佛罗伦萨的氛围给了雪莱灵感。全诗由五首十四行诗组成,每首诗都以每年不断更生的树叶为象征,描述了宇宙中生命的永恒循环或永恒回归,如最为著名的第五首十四行诗:

 像你以森林演奏,请也以我为琴,/哪怕我的叶片也像森林的一样凋谢!/你那非凡和谐的慷慨激越之情,/定能从森林和我同奏出深沉的秋乐,/悲怆却又甘冽。但愿你勇猛的精灵/竟是我的魂魄,我能成为剽悍的你!请把我枯萎的思绪向全世界播送,/就像你驱遣落叶催促新的生命,/请凭借我这单调有如咒语的韵文,/就像从未灭的余烬飏出炉火和火星,/把我的话语传遍天地间万户千家,/通过我的嘴唇,向沉睡未醒的人境,/让预言的号角奏鸣!哦,风啊,/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江枫译)

 庞德的两行短诗是:

 人群中那些脸庞的鬼影;/一根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笔者译)

 庞德是意大利裔美国诗人,与英国诗人艾略特和瑞典诗人埃凯洛夫生活在同一时代。这里的鬼影,树枝和花瓣的意象,显然是庞德使用了但丁和雪莱的上述诗中的典故,借用从前诗人的意象和比喻,来表达现代人的情感:我们所看到的地铁中的人群,看上去像潮湿的树枝上的花朵,实际上是古老的鬼魂重新再世!


    “诗意的意识流叙事”

 在另一个层面上,王晔的《瑞典现代作家群像》读上去像是一篇篇小说,她的叙事风格不妨称之为“诗意的意识流叙事”,这种风格至少是体现在“格拉斯医生的爱与梦,情和色”以及“我站着,穿过铁栏看这世界”这些她写得最为得心应手的章节之中。这种“意识流叙事”的明显特征是跳跃式的回忆,没有清楚的故事情节,或者说故事情节由一番颠来倒去的回想构成,没有一种传统的从起因进展到高潮的故事结构。在西方现代文学上,最著名的意识流作品,要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我个人的感觉是本书很像伍尔夫的叙事风格,那些零碎化的故事(更准确地说是叙事)完全在作者的梦幻式的回想中展开,不遵从传统的时间和情节的故事结构。

 讲述瑟德尔贝里《格拉斯医生》的那一章应该是王晔最为熟悉的了,因为她翻译了这部瑞典文学史上的著名小说。但是王晔对读者展示和解读这部小说的方式,完全不是传统的那种作者生平和故事情节的简单介绍,而仿佛是一部经过她自己重写的意识流小说,在梦幻般的回想中展开,不仅打断了时间顺序,而且也不遵从故事情节。叙事仿佛像《达洛维夫人》那样,对自己在碰到多年前的一个旧情人那天的一系列回味,犹如是叙事者的一场白日之梦!

 请读本书第113页的一段叙事:

 当牧师将毒药当作了对心脏有益的药片咽下去,格拉斯直直地盯着前方。广场空寂如沙漠,一个威严的警察缓缓巡视着走过,停住脚,掸掉他刷得很好的外套上的一粒尘埃。然后继续巡视。太阳还是温柔地金黄地照着大剧院的墙。“这饮料店是个老店了,”牧师说,“显然是斯德哥尔摩同类店面中最老的了。”“是的,”格拉斯回答,没回头,“是老店了。”雅各布教堂的钟敲了五点三刻。

 上面这段叙事可以说是《格拉斯医生》中的一个故事高潮,但王晔将它重写成回想人生中平淡一天的某个事件。接着而来的则是充分掌握了“意识流叙事”技巧的作者对此事件的体悟和感想:

 空寂的广场,警察,尘埃,阳光,饮料店和钟声都丰富了事件和人物的细节,让它富于没有用语言诉说得过白的巨大情感……老店存在了很久,或将继续存在很久,但人是要消逝的。有些事是要不可避免发生的。钟声敲响,敲在城市里,敲在心上,敲在人生中。是内心的撞击,也可能是丧钟的鸣响,哀悼着一切人生的无奈。我们的人生就像外套上的尘埃,重大也渺小。

 这段感想和回味与前面的叙事连接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完全融入到了小说的叙事之中,仿佛是格拉斯医生自己的意识流感慨,就像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乔伊斯的布鲁姆和普鲁斯特的主人公马塞尔数不清的意识流感慨一般。在这种意义上,王晔似乎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文学叙事方式,将自己的人生感慨融会在作品的叙事之中,鉴赏者的重写与原作品成为一个天衣无缝的整体。由此,文学鉴赏的意识流叙事也成了一种不可能的艺术,鉴赏者与作者共同感受和体会生命中无处不在的奥秘。这也是接受美学所说的鉴赏者的解读构成了原作的一部分。

 当年普鲁斯特发明“不由自主的回忆”,是受了那位与他有着姻亲关系的哲学家伯格森的生命哲学之影响;伯格森主张,时间由生命冲动的“延绵”所构成,真正的生命无法用理性去认识,而只能用心里回味去体会,从而不由自主的回味也成了蕴含着生命的时光之再现。有趣的是,早逝的普鲁斯特未能得诺贝尔文学奖,而哲学家伯格森却多少因为普鲁斯特的作品,而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普鲁斯特则不愧是解读生命的不可能艺术的大师。

 王晔特别强调了格拉斯医生钟情乃至耽溺于白日梦幻的性情,也显示小说《格拉斯医生》在某种程度上运用了意识流叙事,毕竟,瑟德尔贝里漫游过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同样不同寻常的是,瑟德尔贝里的多次恋情只是零星地在文章中穿插着提起,而他的生平则放在文章的结尾一笔带过,仿佛是一部电影的结尾处,银幕上显出了关于主人公结局的一段字幕,让观众重新回味电影中的种种蒙太奇叙事。


    两个瑞典诗人的比较

 最后想谈一点对于两位最杰出的瑞典现代诗人——— 埃凯洛夫和特朗斯特罗默的印象和比较。埃是一位文字较为深奥难懂的经典派诗人,诗风上更加接近于T .S.艾略特,诗的内容也颇为富于哲理,这点又与捷克诗人里尔克相像;同时埃又在1930年代专研过中国的诗歌,受到过老庄哲学和李白诗歌的影响,从而与同样喜爱中国哲学的美国诗人庞德极其相像。也正是这位埃凯洛夫,他赞叹生命中充满了种种矛盾和奥秘,并称理会生命的奥秘是一门“不可能的艺术”,由此诗歌也成了一种感受和揭示生命奥秘的艺术。

 特氏则是一位比较通俗的诗人,文字远没有埃凯洛夫那么深奥难解,但也注重于生命的神秘莫测,同时也受到过日本俳句的影响,其诗歌更加为大众所喜爱。尽管王晔书里没有明说,但我敢比较自信地说,她更加喜欢属于雅文化的埃凯洛夫。这不仅是因为她用埃氏描述生命奥秘的语言———“这不可能的艺术”做了她的书名,更加重要的是,讲述埃凯洛夫的那一章节的内容远为丰富精彩,诗意盎然,而读完阐述特氏的结尾一章,也许是我对一位得了诺奖的诗人期望过高,给人的感觉是:特氏虽然有不少时常被人传诵的短诗,如《黑色名信片》、《情侣》和《昼夜的翻覆》,但好像真正震撼人心的大杰作并不是很多,诗意相对而言也显得平淡。

 除此之外,王晔所援引的多首埃凯洛夫诗中,不时也可以让人瞥见生命中“永恒回归”的投影。比如埃凯洛夫那本以希腊神话中载渡亡灵的船只命名的诗集《渡船之歌》中的一篇:

 仿佛一个长长旅程前最后的一夜:/兜里有票所有行李已装好。/可以坐着感受那远方的土地就在近旁,/感受一切在一切之中,同时是结束同时是开始,/感受这里和现在同时是离开同时是回家,/感受死亡和生命比体内的葡萄酒更为强大!(第336页)

 这种“同时是结束同时是开始,同时是离开同时是回家”的生命现象,无疑是人生中“永恒回归”的影子。

 埃凯洛夫描写的永恒处女,如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埃及神话中的理想母亲伊西斯(Isis),以及大地母亲的形象投影,也自然会令人想到“永恒回归”:

 她在每一个眨眼间死去,所以她活着/她在每一个眨眼间飞去,所以她留着/她接受威力和反威力,所以她摇摆/她摇摆,所以她在平衡之中。

 王晔敏锐地指出,这样的诗句也可以看出诗人明显受了《道德经》哲学的感染。

 我在王晔的“意识流叙事”风格前加了“诗意的”形容词,一是因为她的叙事带着诗情画意,有些段落的描写很像散文诗;二是因为王晔本书讲到的十四位作家中,有半数以上是诗人,因而本书中引用的诗歌特别多,读者会自然而然地跟着作者沉浸在赏析这个北欧国家的诗篇情意之中,感受生命的无穷奥秘。


(作者: 傅铿,自由撰稿人)【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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