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旅行

 朋友们都知道，在我成家立业之前，在我青春年少的年纪裏，“一直在路上”的旅行状态是我的生活常态。

 我感谢父母的开明和支持，让我如今有了那麼一段可回首的岁月，和许多值得珍惜的闯蕩回忆。在我的记忆中，旅行是不需要多麼富有才能去执行的一件事，一个背包，一张车票就是一段路途的开始，那搭乘火车旅行的日子甚至比现在搭飞机出行还更加让我觉得自在舒心。

 印象中，我第一次有记忆的火车旅行，是在大约八岁的时候，父母利用暑假的时间带我去云南遊玩。那是我们全家第一次集体出行，绿皮火车的年代，火车票也只在车站的售票口发售。那会儿没有网路可以随时查询列车时刻，父亲能做的就是排上几个小时的队伍，随着人群挤到窗口，用“吼叫”的方式简洁、急促地说出需求。等到他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後，拿着硬纸壳般的车票，向远处的我和母亲挥舞的时候，那种喜悦不亚於春节的到来。

 现在想来，童年的火车旅行之所以还能让我记忆犹新，正是因为浓浓的人情味吧：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互联网，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沉浸在虚拟的世界裏。那个年代，我们还可以甚至还愿意和陌生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从分享彼此的故事和经历开始，到分享彼此的食物和饮品，再到成为亲密的朋友甚至情侣──这些都是那时独有的珍稀品。

 後来，我慢慢长大，父母也逐渐老去。我开始了独自旅行。

 那是，我第一次前往印度，在城市之间，我选择了火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还没出发，我就听其他驴友说在印度搭乘火车劳心劳力：火车经常变换进站的月台，火车上扒手很多，印度人民不对号入座……考虑到朋友们的建议和印度複杂混乱的交通情况，我提前了四十分鐘就来到车站候车。还没进入候车厅，就差点被一个睡在角落裏的印度人绊一个跟头。等我进入大厅才发现，地上早已躺满了人，大家睡的正酣，我马上感受到了随遇而安的至高境界。

 被困意感染的我，哈欠连连的在月台上等着属於我的列车进站，但除了显示幕上的到站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推後外，却丝毫不见列车的踪影。我逐渐失去了耐心，发消息和来过印度的朋友抱怨，当即遭到了他的嘲笑：“你才等了三小时算什麼，当年我在印度坐火车的时候，没人知道火车什麼时候来，我在月台上等了十四个小时，最後被告知车次取消了。”

 朋友的消息让我好受了一些，我强打精神，继续在月台上盼望火车的到来。捱过漫长的六小时後，一声悠长的汽笛声预示着火车正式进站，我和同为背包客的荷兰夫妇击掌庆祝─在这场不靠谱的火车旅行中我们用耐心扳回了一分。

 随後的几次印度火车之旅，我还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比如厕所堵塞，比如下错车站，比如和本地人一样从窗户钻进去抢位子……後来，当我发现掌握了在印度搭乘火车的窍门後，便乐在其中了：走进喧嚣的火车站，驾轻就熟的感觉替代了最初的惴惴不安，在这个国家继续旅行下去的信心也逐渐增强了起来。

 印度之行後，我想走的更远，以色列是我中东的第一站，随後我飞往外高加索的格鲁吉亚，在格鲁吉亚的边境小城巴统我跨过边境，来到了土耳其东部，那裏是库尔德人的地盘……

 我的旅途越走越远，但心态却越来越平和──买好车票，跳上火车，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缓缓出站的火车加速运动起来，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规律的“哢嚓哢嚓”声，窗外大片的荒原和群山急速倒退，耳机裏的摇滚乐衝击着我的耳鼓。那一刻我忽然豁然开朗：当人身处於自然当中的时候，才会发现我们其实渺小得如同尘埃一样，以前那些纠结的、放不下，甚至怀恨在心的事情现在回头看去，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而至於我想要什麼样的生活，希望成为什麼样的人，也是在那时想明白的，远离了城市的灯红酒绿，没有了环绕在身边的物质诱惑，人的欲望也降到了最低，才发现自由才是我内心极度渴望的。“永远在路上”这句话虽然俗，但却正是我所嚮往的状态。

 随後的四年，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确实也吃了不少苦，但庆幸的是我四处遊蕩的心事自由且富足的，而搭乘火车仍旧是我爱的旅行方式之一，因为透过小小的车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大世界：白雪覆盖的大地，雄浑壮美的河流，牛羊成群的草原……每一道风景都丰富了我的旅程，精彩了我的人生。

        火车旅行，听起来勇敢又带点浪漫气息，做起来艰辛却有着别样的趣味，於我而言，那一段时光裏最大的收穫是：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的风景是什麼样的，而这亦如人生一般，所以，享受此刻憧憬未来便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作者：锺林芝）【来源：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