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文明史中,如果说大陆欧洲曾经为世界贡献了精美的油画、悦耳的交响乐、法国红酒、以及诸如此类的多元文化的种种事物,那么,选举议会、人身保护令、契约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以及开放的市场、改变宗教信仰的自由……以上种种,则是英语民族之于世界政治意识形态的独特贡献——用《自由的基因》的作者丹尼尔·汉南的话说,即是“盎格鲁圈的奇迹”。
英国著名历史学者丹尼尔·汉南的《自由的基因》,是一部以英国人的视角认识自身历史、阐释自由的涵义、进而审视当今世界政治生态的著作。所谓“盎格鲁圈”,或曰“盎格鲁-撒克逊世界”,在汉南的语境中,既是一个民族的概念,也是一个文化的概念;它既表明以英语为第一语言、且遵循那些构成英语文化核心的基本习俗和价值观的文明体,也象征着一种建立在自由、平等和公正的永恒原则之上的政治文化观念。纵观盎格鲁圈形成、发展与成熟的历史,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现代文明的由来是与盎格鲁圈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早期盎格鲁人的“贤人会议”,形成政府依约而治的雏形,到英国《大宪章》的确立,用以限制国王的绝对权力;从盎格鲁人伊始即形成的去法庭和平解决争议的习惯,到“光荣革命”正式将国家权力由君主转移到议会——诚如汉南所说的那样,英语民族的历史,其实就是人民如何将他们的意志加之于他们的统治者的历史。正是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催生了盎格鲁人宪法性自由的胜利,而宗教自由与世俗自由的结合,也最终成为盎格鲁圈的核心信条,成为盎格鲁圈民族身份认同的关键标志。
是的,自由不会从天而降,自由自有自己的基因,且从来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渊源和传统。英语民族的得天独厚之处,首先在于他们有一个源远流长的民主与自由的传统;让英语民族崛起的,并不是因为他们人种的优越,更不是因为他们的土地丰富多产,而是他们的政治和法律制度。“所有人生而平等,而且都同样生而喜欢财产和自由”,“每个人都具有自然的、先天的自由和财产权”。当第一批盎格鲁人从日耳曼森林深处走出来时,他们一直信守着这样的观念,法律是整个部落的共同财产,而不是哪一个首领的个人意志。这种观念和意识在各个日耳曼国家逐渐蔓延,进而发展出各自不同的表现方式,最终却在英国开花结果,并形成了正式的权力分立规则。当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依然笼罩在农耕文明的落日余晖之中,从而止步不前时,英国已然脱颖而出,继而扩展至所有盎格鲁圈的国家和集团,使之先后迈入现代文明的门槛。英语民族一千多年的历史流变,毋宁说就是一场自由与独裁的拉锯战,不管此兴彼衰也好,彼兴此衰也罢,一个主流的趋向,即是自由意识得以传播,民主思想得以延续,最终彻底改变未来世界的面貌。
作为一部政论专著,汉南的文字主题鲜明,逻辑清晰,自不待言,他多以历史上发生的真实事例去论证自己的观点,却很少使用抽象的概念化术语。在《自由的基因》一书中,汉南不仅完整追溯了英语民族自由的传统,阐释了我们现代世界的由来,同时也对泛盎格鲁圈的民族性与地缘性的结构形态进行了详细叙述。在汉南眼中,以英国为代表的英语民族国家才是真正的民主国家之楷模,从历史的角度看,对比英国、法国和俄国皇家建筑的规模与装潢,即可以明显看出,英国国王的钱袋子似乎始终被议会勒得紧紧的,他们缺少足够的金钱去满足自己对皇家建筑的痴迷,因为在盎格鲁圈的地盘上,国王不是一言九鼎的霸主,而是在从事一种最危险的职业。从现实的角度看,世界上许多国家只是将民主视作实现目的的手段,而以英语为母语的文化则将民主本身视作目的,英语既是自由的运输队,又是自由的保护者——总之,盎格鲁圈文化基于自治政府、地方主义以及个人主义高于国家的理念,其目标是民众的联合,而不是政府的联合,其演进方式不是狂飙突进,而是春风化雨,从而形成一种比大陆欧洲更成功、更具张力的“英国模式”。
当然,应该承认,汉南首先是站在英国人的立场上去认识自身历史,进而审视当今世界的政治生态的——与其说汉南秉持的是西方文化中心论,倒不如说他秉持的是英语文化中心论。汉南将美国独立战争看作是英国革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固然值得商榷;汉南将人类的进步完全归功于盎格鲁圈发展起来的个人主义市场体系,却对世界各民族之间文明的差异与融合不置一词,也同样不能令人信服。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汉南对英国的殖民行为大唱赞歌,将英国的殖民视作各殖民地的福音,却无视殖民者所带给殖民地的种种灾难,对殖民者大肆屠杀原住民的事实,更是轻描淡写、尽量遮掩……
不过,尽管汉南为英国殖民体系辩护的立场不无偏见,但他对盎格鲁圈文化遗产的表述却的确发人深省。事实上,汉南的表述是否流露出某种自我优越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无可辩驳的史实清晰地表达出一种自由的理念,这种自由的理念既是英语民族走向成功的秘密,也未尝不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作者:慧远)【来源: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