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古老世界,大概都像曾经的马六那般小国寡民吧?南洋,这样贸易千年的风化之地,亚齐、马六甲、北大年、柔佛,曾经都是自由而世故、繁华和糜烂的海港城邦,旧世界除了地中海,也就这一片岛屿,其丰沛妖娆的香料给予了早年世界性的冒险商人财富和刺激,也掏空了他们的金子和身体。
曾经风月无边的南洋海港,在航海时代退场后,今天都变成了印尼和马来西亚平庸的城市,或是泰国南方寻求独立的火药桶。保持海洋城邦小国状态的,唯有后起之秀的摩登幻城新加坡和古老苏丹形态的文莱。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都在建立乏味的国家重构。马来语,这个曾经是海港才采用的商业语言,成为国家工具开始深入到婆罗洲、苏门答腊或是苏拉威西的密林深处。
本质上来说,香料给予伊比利亚半岛、不列颠和尼德兰诸国的吸引力,亦就是对“异国情调”的一种向往。香料莫名的味道,本来就象征这对“不可抵达”的征服和占用,这种对未知的向往甚至高于情欲,东西方都有的奇香女子的传说,多半也建立在一个十万八千里外的来源地。而印度洋东岸到西岸的豆蔻、丁香、肉桂的产地,其溽热阳光和茂密丛林,于崎岖的葡萄牙、苦寒的不列颠,简直就如天堂般灿烂了。
也因此,香料的沦落,也就是“异国情调”的沦落。当葡萄牙人占领了印度次大陆周围的岛屿,进入了马六甲,世界已经不再互相陌生;当英国人甚至连盛产肉桂的锡兰都占据了的时候,这些从没有阳光的寒冷岛屿来的欧洲人,已然对陌生世界失去了耐心,从而建立起唯我的世界观来,热带岛屿,它们自古以来的稀有和贵重的二重性至此已成明日黄花了。
锡兰在落入英国人手里之前,曾经是东方最重要的香料群岛,马鲁古群岛和班达群岛已经失去了它的兴盛。单单作为原产地实在是太单薄了,在这个变幻的年代,只有那些同时兼具产地和贸易要道的地方才能够在新的世界版图获得位置。马六甲曾经是这样的赢者,但很快它亦成为挂在墙上的历史——— 新加坡崛起了。
同时成为历史的还有南印度的科钦(就是郑和下西洋换物的那个柯枝)、果阿,阿拉伯海上的霍尔木兹,以及东非海洋上的桑给巴尔,它们和马六甲一样,成为香料时代的标本和文物,尤其是桑给巴尔,在苏伊士运河通航后,再难以恢复贸易大埠的荣光。和马六甲、科钦用教堂来彰示航海时代先驱地位不一样,桑给巴尔是用它古老的、曲径通幽的石头城,阿拉伯、拜占庭和印度次大陆风格混杂的街巷,来显示它作为印度洋旧时代国际岛之地位的。
讽刺的是,17世纪时,阿拉伯人赶走了葡萄牙人,使桑给巴尔成为阿拉伯半岛庞大复杂的贸易机器的一部分,如今却重新张开怀抱,迎接欧洲来的游客。沉迷于香料贸易史的年轻人在石头城里穿梭着,试图寻找那个枪支、黄金和宫殿共存的年代,迎接他们的却是并不罕见的偷抢犯罪。这或许刚好反映了某种历史真实,有关丛林法则刺激的一部分,毕竟对于这样一个伟大的香料故地来说,如果只有阳光、椰树、海滩和阿拉伯浴室,那就由不朽的传奇变成浅薄的消费天堂了。
(作者:尼佬)【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