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中国人认为,人性“本善”且性情“相近”,是后天习得的差异使人的性情逐渐“相远”,故“苟不教,性乃迁”。所以,当我们发现在一个社会中“怀疑”已经成为“病态”的“习惯”时,恐怕首先要反思和检讨的是为什么会“被怀疑”乃至“不被信任”。
当我们所遇到的事物与以往的印象对不上号时,就会产生疑问,继而就会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类似这样的质疑可能有三个方向:反思感觉是否出现了问题;反思以往的经验是否出现了问题;没有确定方向的发散性检讨。如果能够很快地找到问题的答案,那么疑问就会消除;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疑问就成为悬疑。这样一来,以后再遇到相同情况时,由于即时的感觉或以往的经验似乎不再可靠,怀疑就产生了。
中国人认为,人性“本善”且性情“相近”,是后天习得的差异使人的性情逐渐“相远”,故“苟不教,性乃迁”。所以,当我们发现在一个社会中“怀疑”已经成为“病态”的“习惯”时,恐怕首先要反思和检讨的是为什么会“被怀疑”乃至“不被信任”。以医患关系为例,笔者就认为政府部门、医护人员、新闻媒体和社会公众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先说社会公众,现在相当多的人都对医疗服务表示不信任,认为医院和医护人员就是为了赚钱。于是便引申出一种新的刻板印象,不肯出钱或出不起钱就得不到好的医疗服务。更麻烦的是,这种经验还得到了民间习俗的支持。中国古代的神医传说给一部分人一种信念:只要肯花钱,找到好医院、好大夫、好药,什么病都不在话下。事实上,即使是古代神医也为自己设置了一道最后屏障:我治得了病,但治不了命;病人死了,叫做命当该绝。但是,现在无神论了,不相信命运了,这道屏障便也荡然无存,这便使由怀疑和不信任导致的医疗过程中的社会风险陡然增大。
再说医院和医生,当他们的收入大多来自于医疗服务的“创收”时,经济效益必然是首要的考虑。在这样的背景下,“非营利”只是一句空话。加上社会公众的一系列认识误区,再加上有“专业医闹”的掺和,医患关系的社会张力愈演愈烈。当医院和医生不再被信任时,他们的自我保护也走向了极端。
还有新闻媒体,一部分新闻记者和编辑的无端猜疑甚至是编造假新闻,对医患关系的恶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样不但戮害了无辜的医院和医生,最终也会使新闻媒体本身也不被信任,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所有这一切,可能最后都要聚焦到政府有关部门身上。首先对医疗服务投入太少,造成医院和医生必须靠创收来维持运营。但这个经济上的口子一开,管理上必然难以约束。其次,医疗卫生的管理部门把自己定位于全国医院的总院长,看似处处为医院、医生着想,其实处处事与愿违。再次,把科学管理绝对化,幻想用所谓的大数据和绩效考核就能把医疗卫生事业管好,其实是懒政思维。可以说,如果把人文关怀——包括对病人患者的人文关怀和对医护人员的人文关怀——置诸脑后,结果必然是越搞越糟。
至此,“习惯性怀疑”是社会病态吗?答曰:又是又不是。这令我联想到一则寓言:有个农夫把斧子丢了,怀疑是他的邻居偷的,于是便抵近侦察,发现他的一言一行简直都与偷斧子相关。但是,后来农夫的斧子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时再看那个邻居,哪儿哪儿都不像偷斧子的了。“习惯性怀疑”是否也可以用这个故事来诠释?但是麻烦的是,在当代社会,如果这种抵近侦察掺杂进了“利益”,事情就麻烦了。看人像偷斧子的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即使斧子找到了也不肯抹去,反倒将这种怀疑重新固化为经验。我们的政府、单位、媒体、公众,是否有这样的病态心理呢?恐怕是有的,这更使有关怀疑的讨论复杂化。其实怀疑这种心态,哪有哲学家、心理学家讨论的那么纯粹。
(作者:唐钧,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来源:《人民论坛》杂志】